1. 向陽而生
“智障,向暘是智障──”
“咚”的一聲,一顆小石頭砸向蹲坐在矮牆下的人。被小石子砸中腦袋的向暘似乎對四周的嘲笑毫無反應,依舊頭也不抬地看地上成群結隊的螞蟻,片刻,好像才感覺到疼痛似的摸了摸腦袋,但仍然沒有抬頭望向欺負他的兩個孩子一眼──即便他站起來比他們還要高大。
這兩個熊孩子也不畏懼向暘,甚至站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指著他剛才的反應,誇張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要回家的季硯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佯裝生氣的模樣:“喂──”
兩個孩子轉頭看見是季硯,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自覺,反倒嘻嘻哈哈地跑了,邊跑還邊高聲喊道:“向暘是白癡,是白癡低能兒──”
季硯看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將目光移回到向暘的身上,向陽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
他們同住在同一棟舊公寓裡,向暘是住在季硯家對門的鄰居,像這樣被年齡比自己低的孩子欺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原因無他,就因為向暘異於常人的反應,他有先天性自閉症,又名亞斯格伯症。
在這個多是老人與小孩的守舊小鄉村裡,教育水準普遍不高,多數人不了解精神疾病是什麼,只知道他們是腦子有問題,不是正常人。向陽便被歸類在這一類人裡,既不算歧視,也不被善待。所以就連孩子欺負他,大人們也不會去管,只認為是孩子們在鬧著玩,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季硯一開始只是出自於好奇,所以才去查有關自閉症的事。他知道向暘的智力應該沒有問題,只是表達能力出了問題。
他走到向陽面前蹲了下來,明知道不會得到回應,還是問:“螞蟻有什麼好看的?”
向陽果然沒有理他,專注地盯著地面。他的臉上是安逸寧靜的表情,對周圍的喧囂視若無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擾到他。
季硯蹲著的時候還比他矮了點,站著的時候也沒有比他高。他與向陽同年紀,今年十三歲,剛上初中,今天正是開學的第一天。他們身上都穿著短袖的夏季制服,白襯衫搭配深藍色長褲,是十分老舊又古板的顏色。
然而十二歲與十三歲的差別,代表他們已經擺脫了幼稚的年齡,逐漸像個小大人了。
即便在外人的眼裡看來,他們都還只是孩子而已。但這個年紀的孩子自我認同感很重,內心敏感,價值觀趨於成熟,已經有一套看待世界的準則,即便是一向被稱為好孩子的季硯也有自己的想法。
“向暘。”
一個突兀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打破這陣沉默。與向暘長得相似的中年女人從公寓門口走了過來,拉起向暘怒斥道:“誰叫你亂跑了,趕快回去──”
她知道向暘不會給予回應,甚至也不會聽話,一來就直接動手把人扯了起來。向暘站起來的時候幾乎與她一般高了,只是被這麼粗魯地對待,他仍舊沒什麼反應。
季硯也跟著站了起來,禮貌道:“阿姨。”
向暘的媽媽勉強朝季硯一笑,四十幾歲的中年女人臉上化著妝,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輪廓。她連寒暄也沒有,就急著要把向暘拉走,像是擔心他會在外頭丟人一樣,想要帶回家藏起來。家裡有一個這樣的兒子,看得出來她的壓力也很大,時常受到旁人的指指點點與異樣的目光。
季硯在學校受到的教育是,要扶弱濟貧,關愛弱勢族群,不可以歧視他們,要平等對待。
他記得老師在台上宣導這個觀念的時候,身邊的同學每一個都點頭說好,好像真的聽進去似的。但在現實社會裡,在這個封閉保守的地方,卻是應當成熟的大人們率先做了錯誤示範,才會讓孩子們有樣學樣。
以向暘的情況,是不該上普通學校的,他應該接受特殊教育才是,才能有學習成長的空間。但向暘的父母卻依然把他當成普通人對待,只是因為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異於常人的事實,他們動輒打罵,好像向暘有多不聽話似的,讓周遭鄰居們知道他們依然有在管教向暘,做到身為父母的職責。
向暘,向陽而生。這本是一個很好寓意的名字,充滿著父母的期待。但在向暘五歲那一年被醫生診斷出自閉症時,一切就不一樣了。
季硯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明白現實是什麼了,他感覺到這個世界與他的認知有所違和,格格不入。
晚飯時間,季硯一家人正坐在餐桌前吃飯,對門又傳來向暘的父母爭吵的聲音。公寓裡的住戶離得近,隔音不好,吵架的內容更是被他們一家人聽得一清二楚。
“你生的兒子,你怎麼不管教好。不要讓他在外面亂走,太丟人了──”
“兒子沒有你的份嗎?你整天在外面,都不管家裡的事──”
“我還不是為了賺錢養活這個家。”
“你對,你都有理,都是我的錯……嗚嗚嗚嗚……嗚嗚嗚……”
爭吵最終以女人的哭聲作為結束,每次都是這樣。他們一家人已經習慣了,季硯總是沉默地聽著,倒是他的父母會跟著說上兩句。
季秋遠為人父,倒是比較站在父母的立場上看待這件事:“他們夫妻倆也不容易啊,有這樣的孩子……”
季硯聽得眉頭一皺,明明知道爸爸沒有別的意思,心裡卻不是很認同。有這樣的孩子錯了嗎?又不是向暘願意的。
但他知道自己只要回嘴一句,父母就能說他三句,並且拿出“我生你養你就能教訓你”那套大家長式的理論出來。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父母,沒讀過太多書,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壞,會跟著八卦別人家的事,會用自己的觀點發表感言,好像自己就是對的,孩子只要聽從就好。
就是因為季硯生長在這樣一個普通家庭,所以他的無力感才更重。
季硯的母親林月琴適時接話:“向暘這個孩子也挺可憐的。我聽隔壁的說……他們夫妻可能還打算再生一個孩子。”
“是嗎?”季秋遠想了想,又說,“這樣也好,這樣以後或許就不會再吵了。”
平凡的家庭只顧得上自己,不會管別人家的事,這是很正常的。季硯卻想著,向暘要是真有了弟弟或妹妹,他以後會怎麼樣呢?肯定會過得更加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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