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朝顏

朝顏：名在星河上，花開曉露間

 

春和景打開家門，見外面站著一位身著洋裝的少女，對方容貌姣好氣質脫俗，臉上還掛著甜甜的笑意，一瞬間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的目光從那紫色裙襬的旋轉起伏中抽離，移到上面一件珍珠白的蕾絲襯衣上，再往上看過去，能發現對方佩戴了一條與裙子同色系的頸帶，若隱若現於茶褐色的捲髮中，那張小巧精緻的娃娃臉上，落了一雙星河般明亮的眼睛。

 

這身裝扮讓春和景想起樓下花園裡的牽牛花，它們會在夏秋交替的每個清晨裡如約盛放，紫的、白的、藍的，還有些瓣上烙著不規則的斑點，像一支支小喇叭，搖曳風中，可愛又溫柔。

 

日語裡喚作“朝顏”，這卻是春和景第一次在夜晚見到牽牛花的精靈。

 

對方似乎是見他愣住了，伸出一隻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春和景這才如夢初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頷首致歉。

 

“您好，我是花店的Hana，之前微信裡和您聯繫過的。”門外的小精靈保持著友善甜美的微笑，她的聲線偏低，但音色很悅耳，並且非常有活力。

 

春和景連忙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不過對方並沒有貿然進入，而是在外面穿好鞋套，輕聲說了句“打擾啦”然後才走家門，腳步輕得像只小貓咪。

 

Hana身上有一種清新純淨的花香，從春和景身邊經過時，那香氣順著髮梢飄進他的氣息裡，讓房間的主人不自覺地深深吸了口氣。

 

“哇！這盆三角梅好可憐哦，看樣子是土不行了，還缺點磷鉀肥，很長時間沒人照顧了？還能挺住真的很堅強哦。”

 

這位花朵精靈剛一進門就被目光所及的花卉吸引了視線，春和景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握著手機不斷敲字。

 

“虎皮蘭澆水太多了，龜背竹的話土裡好像有寄生蟲，四季海棠也缺肥，蟹爪蘭曬太久，這盆君子蘭的根恐怕不太好……”

 

越看越頭疼，以前這些植物都是誰在照顧呢？好奇的Hana繼續往屋裡走，抬頭卻見客廳牆上明顯新安置的佛龕，裡面供著一張黑白照片，年輕漂亮的女士隱在香火之後笑得淡雅溫和。

 

“不好意思，請問這位是您……夫人？”Hana指著相片問。

 

安靜的男主人輕輕點頭，眉毛垂下，眼裡是盡是落寞。

 

“抱歉抱歉，請節哀。”開朗的客人連忙雙手合十，微微欠身向遺照鞠了個躬：“我一定會照顧好孩子們的，請您放心吧！”

 

隨後Hana從手袋裡掏出一張淡紫色的名片，雙手遞到春和景面前：“這邊的情況我已經大致瞭解，前幾次養護可能比較頻繁，不過請您放心，我都會親自上門來做，現在，我們約一下具體時間吧？”

 

【花粵陽Hana】

 

春和景認真瀏覽著名片上燙銀的花體字，

 

粵陽，岳陽，岳陽樓……倒和自己的名字有些聯繫，他收下名片，舉起手機指了指屏幕，兩個人的聊天軟件裡已經有好幾串文字了：

 

【您好，這麼晚還為我的事專門跑一趟，給您添麻煩了】

 

【我的聲帶有問題，不能說話，只能發信息和您交流，實在抱歉】

 

【ps.您的裙子很漂亮。】

 

對方已撤回一條消息

對方已撤回一條消息

 

【我太太是半年前去世的，她生前真的非常喜愛這些花，勞您費心了，費用方面您儘管開口】

 

花粵陽一口氣讀完了所有文字，臉上泛熱，馬上掏出自己的手機敲下了這樣一句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您說不了話，剛才真不好意思！】

 

直到回家躺在沙發裡，花粵陽還在為下午的事耿耿於懷，將那一條條信息翻出來看了又看。下午發現對方是殘疾人時還當場回了信息道歉，結果，應該是被無聲的嘲笑了吧：

 

【您可以說話的，我聽力很好: )】

 

花粵陽單手捂住了臉，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幹過這麼丟人的事兒了。

 

歇了一會兒才爬起來洗漱，脫下裙裝和假髮，卸下妝容，落地鏡前出現了一個清瘦的男性身影。

 

沐浴後，他穿了條酒紅色的真絲睡裙躺在床上，突起的喉結、空蕩蕩的蕾絲胸託，以及兩腿之間凸起的弧度，都藏不住他明顯的男性性徵。

 

但如果換成趴臥的姿勢，從單薄瘦削的後背一路下來，是細腰窄胯與飽滿微翹的臀瓣，再加上兩條光滑筆直的長腿，還是十分令人賞心悅目的。

 

花粵陽趴在床上給相銘發信息，對方是他的老朋友了：

 

【Hana：相相，我已經和你介紹的客人見過面了，竟然是個小啞巴】

 

【木目：人家是語障人士……你注意一下措辭，他家的花如何？】

 

【Hana：還好，問題不大，差不多兩個月搞定！】

 

【木目：好的，花草的事交給你我還是很放心，倒是你母親那邊……你準備一直這樣嗎？】

 

【Hana：我知道啦，謝謝你的建議，不過再等等吧，我現在也沒想好】

 

【木目：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Hana：就等到……遇見真命天子的時候吧！】

 

此時的春和景正站在樓下的花園中乘涼，這個花園是公寓自帶的，春有桃花、夏有繡球、秋賞楓葉、冬落梅，被小區業主們繳納的高昂物業費精心供養著，景色優美，四季如畫。

 

當初挑選婚房的時候，妻子放棄了性價比更高的另一個樓盤執意要買下這裡，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這個花園。

 

園東側有座涼亭，每到傍晚，便會聚集不少納涼的街坊，大家下棋聊天、遛狗帶娃，總是很熱鬧的。涼亭西邊的白色矮籬笆上，一到夏天就會開出大片大片的牽牛花，十分惹人喜愛。

 

從前的很多傍晚，他都和妻子一同出現在這裡，可自從那次意外以後，春和景已經將近半年沒有下來過。

 

半年前，妻子劉婷因交通意外去世，他曾一度陷入抑鬱，茶飯不思寢食難安，甚至在半睡半醒間出現過幻覺。午夜夢迴，見到故人站在窗外向他招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幾次險些從窗口墜落，清醒過來扶著窗臺嚇出一身冷汗。

 

渾渾噩噩地辦完喪事後，他在妻子的遺物中找到了心理諮詢師相銘的名片，想起那位曾幫助過自己的陌生人，春和景猶豫再三，還是託家人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

 

也正是多虧了相銘的幫助，經過為期半年的心理疏導，如今的春和景已經完全恢復，前天是他的最後一次諮詢，也正是那天，相銘給他推送了花粵陽的名片。

 

“如果你需要植物方面的專家，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快要到五月了，春和景獨自一人站在傍晚的冷風裡，沒忍住打了個寒顫，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有些遲。

 

家中的客廳裡似乎還殘留著一點花粵陽的香水味，春和景閉上眼睛捕捉所剩無幾的氣息，甚至有些期待兩人下一次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