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韓渠是個普通的魔教弟子
韓渠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魔教弟子。
當然,這只是外界那些正道修士才這麼叫,他們教中弟子一般都自稱是聖教弟子,但實際上他們教派的名字則是搖光教。
他從小就是孤兒,也沒怎麼讀過書,對搖光二字的含義並不瞭解。但聽右護法說,搖光乃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也被稱為破軍星,有祥瑞之意。
搖光教作為魔道如今的第一大教派,像他這樣實力低微又貌不驚人的弟子,在教中可謂是數之不清。
好在他對自身的認知也很清晰,沒有做過什麼一朝得道成為魔道巨擘的白日夢,每天就這麼老老實實地修煉,期待著能在壽元將盡之前達到金丹境界。
只不過……
韓渠抬了一下眼皮,偷偷摸摸地瞧了一眼正坐在書桌後,潛心作畫的右護法,只覺心臟怦怦直跳,貼在身側的手掌不自覺地蜷起,指尖一陣一陣地發著顫。
桌後的青年微微垂首,單手執筆於雪白的紙張上揮翰成風,從他的角度望去,哪怕看不清全貌,也不由為對方那種疏離從容的氣質怦然心動。
伴隨著一聲輕響,青年將筆放下,韓渠也回過神來,連忙收回目光,心臟不自覺地再次怦怦狂跳。
應、應該沒有被右護法發現自己在偷看他吧?
韓渠直愣愣地望著對面牆上的那幅山水畫,心中有些惴惴。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什麼動靜,他忍不住微微側頭又看了過去,卻正巧對上一雙鉛灰色的透澈眼眸。
“右、右護法……”韓渠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怎麼地開了口,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沙啞。
“何事?”
清越的男聲一下子將他拉回了現實,韓渠用指頭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小聲答道:“沒、沒什麼……我、你要喝水嗎?”
青年頓了一下,目光移向韓渠紅透了的耳根,鉛色的眼瞳中劃過一絲幾乎捕捉不到的笑意,慢聲道:“不用。”
“哦、哦……”韓渠訥訥幾聲,想到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心中懊惱不已。
他怎麼能說出這種無聊的話,右護法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沒事找事?
“累了的話,就先回去吧。”
天色漸深,青年看了看窗外紛飛的雪絮,溫聲說了一句。
這話若是聽在其他弟子的耳中,他們只會歡欣不已地趕忙回去修煉。
但韓渠一聽這話,烏潤的眼眸霎時黯了下去,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此處。
他的步子邁得很慢,一步一步,全然是捨不得離開此處的樣子。
走到門口處的時候,韓渠還是沒能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始終端坐在書桌前的青年,眼中滿是繾綣的仰慕之情。
時值深冬寒月,外面的一切都沉積在雪色之中,朔風凜冽,吹在人身上彷彿能透過衣服滲進骨頭裡。
不像那些分神合體的大能修士能夠不懼寒熱,韓渠只有築基的修為,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下和凡人也沒什麼區別。
他往凍得發麻的手掌上呼了幾口熱氣,快步向著自己的小院走去。
搖光教佔地甚廣,又佔據了數條龐大的靈脈,堪稱富得流油,因而就算是普通的弟子,也能擁有一間只屬於自己的單人庭院。
推開闔上的院門,覆在頂上的積雪跟著簌簌落下,韓渠吸了吸鼻子大步邁進去,順手在牆邊掏了幾顆炭球。
黑黢黢的寢房被桌上點燃的燈燭照亮,韓渠蹲在地上,往爐子里加了幾顆炭球,爐子裡漸漸地變得橘紅一片,火光映在那張勉強只能稱得上俊朗的臉上。
眼裡看著爐子,他的心卻已經飄向了別的地方……
三年前。
韓渠剛滿十七,只是一個剛入教的愣頭青,也不懂要給管事的人塞些靈石,別人才會給分配個好地方。
於是沒從他那拿到好處的管事黑著臉就將他分配去了教內最苦最累的礦脈上幹活。
他那時候也不懂,只以為是自己練氣期的修為太過低微才被分配到這兒來。
礦脈上氣息繁雜,往往是築基的人才能承受得了,他一個剛踏上修行之路的練氣,在這兒才呆了一月不到就感覺身體漸漸虛弱。
韓渠試圖向礦脈上管事的人求情轉到其他地方去,然而管事的人又哪兒會理他這種毫不起眼的小弟子?
他躊躇許久,選擇了在某個夜晚偷偷逃走。只是在礦上待久了,身體早已虛弱不堪,他剛偷摸著跑到搖光教與外界的邊界處便胸口一痛,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待韓渠醒轉過來,天色已然大亮。
他躺在一張柔軟的小榻之上,而不是冰冷的地面。
韓渠呆呆地望著頭上的橫樑,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你醒了?”
一道清越的男聲傳來,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男子靜坐於桌後,面前放著一本泛黃的書冊。
那名男子穿著一身緇色對襟錦袍,烏髮用玄青玉冠束起,無一絲散落在外,縱使他眉梢眼角滿是矜肅,也無法掩蓋那霞姿月韻般的容色。
韓渠乍眼看去,從此便淪陷其中。
後來他才知道,這名救了自己的俊美男子是搖光教中的右護法,名喚樓庭舒。
那天之後,韓渠就暫且息下了逃跑的心思,只是還不等他回到礦脈上,便從管事那得知了自己可以離開的消息。
當時的他無比驚訝,連忙詢問管事的原因,管事的那名修士黑著臉哼了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不情不願地回答道:“是樓護法吩咐的,沒想到你這小子還認識樓護法……”
樓護法……
後面的話他已經記不得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心心念唸的名字上。
韓渠不知道樓庭舒這樣的人為何會願意紆尊降貴地來幫助自己,他只知道從這時開始,樓庭舒這個名字便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
儘管知曉他們之間的差距堪稱雲泥之別,可他還是在心中懷著不切實際的奢望。
一晃三年過去,韓渠在這期間無比努力的修行,終於從練氣突破到了築基,並在一年前給管事的人送了自己全部的積蓄,如願以償地成了樓庭舒的侍從。
樓庭舒雖是教內的右護法,但性子並不像一些長老那般怪異暴躁,對他這個侍從向來也平和以待。
成為對方侍從簡直是韓渠十幾年短暫生命裡最幸福的時光。
搖光教中高手眾多,身為右護法的樓庭舒更是其中佼佼者,合體中期的修為足夠其排進教中前三。
然而在擁有如此強悍實力的情況下,樓庭舒卻從未有過什麼欺辱弟子的傳言……這不免讓韓渠在心裡悄悄覺得,自己的心上人不像個魔修,倒像是那些名門正派裡的大師兄那般芒寒色正。
緊接著,他又忍不住滿心竊喜,若不是樓庭舒是魔修,自己又怎能認識這般好的人呢?
思及此處,韓渠從一旁的木桌上拿出一本溪山琴況看了起來。因著是音修的緣故,樓庭舒極愛樂律,且琴音動人,乃是搖光一絕。
他為了更接近心上人一點,便也從教外買了許多學習樂律的書籍,空閒的時候便會看上一看。起初書中講的許多東西他都看不太懂,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漸漸地他也能看懂一些了。
爐火燃燒的聲音噼噼啪啪,燈影與爐中的火光交織,照亮這一方漸漸溫暖的小天地。
就在這時。
院裡忽地傳來一陣人走動的腳步聲,驚得韓渠猛然抬頭,起身快步走到門口,附耳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人卻沒再繼續動作。
良久,外面仍是一片安靜。
他輕輕地推開木門露了一小條門縫,透過那條大概兩指寬的門縫往外看去,院裡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一眼望去滿是白茫茫的一片。
而在這一片潔白的雪色當中,一個身穿玄色衣袍的人面朝下趴在牆角的雪地裡,不知生死。
韓渠猶豫片刻,想到三年前那一夜樓庭舒對自己的施救,推開木門朝著那人走去,他並未放輕自己的腳步聲,而是緩步靠近。
一步,兩步……
地上那人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微微蹲下身,用手輕輕推了一把那個人,還是沒有反應。
韓渠皺了皺眉,心中暗想:這人莫不是已經死了?
想到這兒,他探出兩指撫向那人露出的頸間,指腹下是快速跳動的脈搏。
霎時間,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猛不丁扣住韓渠的手腕。
“什……”韓渠驚呼一聲就要往後退去,怎奈腕上的那隻手便如鐵箍一般,他只退了一步,便再也無法動作了。
他心下一涼,眼前人的修為顯然極高,並不是自己能反抗的。
那人維持著制住他腕骨的姿勢緩緩起身,一雙猩紅血眸定定地望著驚惶無比的韓渠。
那張美皙如玉的面容上,還沾染著點點霜雪,卻一點也不損他的俊美,反而為其增添了幾分穠豔風情。
此人之俊容,韓渠生平所見,唯有樓庭舒能與之相比。
然而現下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見掙脫不開那人的手,他扯著嘴角笑了笑,低聲說道:“你……閣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搖光教弟子,求求你放過我好嗎?”
怎知那人卻如同未聽到一般,強行拖著他往大門敞開的寢房內走去。
見此人不肯放過自己,韓渠一咬牙,趁著進門的間隙猛然開口:“救——”
‘救’字甫一出口,登時就有一道禁言術施加在他的喉間。
韓渠‘赫赫’幾聲,眼神惶恐。
這人是準備將他弄進屋裡,好毀屍滅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