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車(一)
她的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時臥在床上,她都能感到自己忽地飄浮了起來:脫離了瘦弱軀體,輕盈地晃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似乎隨時都能被風吹走。
那感覺讓她解脫,卻也讓她慌恐。
求生的意識作祟,大多時候她也會掙扎,病床上的軀體大汗淋漓地醒來,她彷彿驀地感受到軀體的引力,驀地被拽了回去。
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識回體的瞬間驟然甦醒;她扶著床弦,大口大口的喘息;依稀間聽到房外兩個值夜的丫頭正提著燈籠小聲議論:
“女郎真是可憐,這般年紀偏偏生了這樣子的怪病。”
“聽說崔家郎君前些日子來把婚給退了,也是怕女郎……”
“呸,胡說些什麼呢——”
“不是胡說,大夫和術士們都這般說,女郎怕是活不過冬天。”
“那你也不能口沒遮攔,當心給女郎聽到!”
……
她已經聽到了。
床頭留夜的燭火忽明忽暗的閃動著,有飛蛾不住地撲向哪微弱的火光,而後灼傷墜落,撲騰著再飛不起來。
生命是何其的脆弱。
她忽的想起了她的那些夢。
被病痛折磨的無數個夜裡,她都會重複著同一個夢。
夢境裡有個黑衣女子,手持長刀,神情猙獰;她於不同夜晚,穿梭於不同場合,常常手起刀落間就是一條生命。
那殘忍而利落的刀法到讓她惶恐,卻又帶著熟悉之感,讓她覺得她自己就是那女子。
如果人真有來世今生,她想她前世或許真如夢中一般造了許多孽也未可知。
而這大概便是她這輩子會遭受次怪病的原因。
她想,或許某天她會像那燈前的飛蛾一樣,一個不查,便無聲無息的死去了。
念頭一動,她只覺眼前一片眩暈,睏倦非常。
再次睜眼時,她看到了一輛馬車。
不,確切的說不是馬車,因為牽引著車的並非馬,而是某種不知名的怪物。怪物周身還燃點著螢火,詭異莫名。
“女郎——,女郎——”
車廂前面的骷髏頭張口喚她,尖利沙啞的嗓音,彷彿來自幽冥。
她有些恐懼,又有些好奇:為什麼來的不是黑白無常。
“你是來接我的麼?”
“女郎,我奉冥王之命前來接你的。”
“去哪?”
“地府。”
罷了,陽壽已盡。
她起身上車,留下床頭安靜的軀殼。
馬車駛出房間時,她掀簾望了一眼門外渾然不覺的兩個小丫頭。
如果不是因為疾病,她大概應該和她們一般青春、活潑。
可惜了,她這輩子還沒嫁過人,生命就這般結束了。
簾外的景色飛速的變換,在沉寂的夜色之中看不分明。
她只見到腳下流水奔騰著由東向西流,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橋,橋上空無一人,但有黑影幢幢,來回於橋上,不時傳來淒厲叫聲。
“女郎勿看。”
車前骷髏尖聲提醒,她放下車簾,直覺馬車忽的拐了個彎。
過了橋,馬車入到一城,有些像夜幕下的長安,卻更為靜謐,更為荒涼。
這是地府?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可怖。
她安靜的張望,只見馬車駛過一官衙般的府宅後在偏門處停下來。
簾子被緩緩掀開,有侍女垂頭上前,伸手扶她。
她猶疑地伸手,只覺握上了一塊千年的寒冰,寒涼刺骨。
“這是哪裡?”
“冥司。”
側門隨著侍女的回答應聲而開,高懸的燈籠與大紅緞帶張掛在房簷下邊,燈火璀璨。
地府也有喜事?
她疑惑跟著入內,進到某間婚房模樣的房間時,身邊侍女這才開口道:“吉時就快到了,煩請女郎快些梳妝。”
“吉時?誰的吉時?”
背脊陣陣發涼,她站在冥府門口,只覺有什麼東西奔湧而來,像是後知後覺的恐懼和不安。
侍女轉頭看她,脖子發出僵硬的扭動聲,目光呆滯,面色蒼白:“女郎你同冥王的。”
“什麼?!”
“女郎你同冥王的吉時。”
侍女生硬地重複了一便,她驚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際,卻見房門已被重重關上。